李枭鹰 | 大学传奇的资本意蕴与生命价值
本文载于《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期。
大学传奇的资本意蕴与生命价值
大学本身是人类社会的一个伟大传奇。大学传奇是大学组织流传恒久的“世家”,是大学赋有符号意义的特殊资本。大学传奇与传奇大学在系统中整生互塑,即传奇大学不断书写大学传奇,而大学传奇又形塑传奇的大学。大学传奇是大学人共同谱写的,其中既有教师的心血,也有学生的汗水,更有管理者的精力,而校长是大学传奇的继承、捍卫、发扬和谱写的关键人物。
关键词
大学传奇; 大学精神; 大学文化; 大学资本
大学自中世纪欧洲诞生至今,在不同时期均遭受过相同或不同的批评与诟病,或因它曾经甘当“教会的侍女”,或因它曾经秉持探究高深学问而深藏在“象牙塔”中,或因它曾经沦落为政府或经济的附庸机构却“不抗”,或因它曾经去迎合社会的偏好和欲望而“失贞”。这些事实表明,尽管大学在整体上备受社会的尊重和赞誉,但这并不等于大学在每时每刻或在每一个国家和地区都拥有尊贵的地位,也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大学都有显赫的名声。那些平淡无奇的大学始终处在被人遗忘的角落,卓越的大学无论它身处闹市还是落脚村野小镇,都是世人争相朝拜的圣殿。从世界范围看,卓越的大学有一共同点,即富有享誉寰宇的传奇。综观中国之大学,讲述故事者多,而谱写传奇者寡。目前,中国正在加紧建设高等教育强国,找寻中国世界一流大学孕生之因,探究大学传奇谱写之果,乃是良知和责任使然。
一、大学本身是人类社会的一个伟大传奇
生命是宇宙间的奇迹,它从何处而来迄今依然神秘。生命从哪里来,究竟是进化的产物,还是上帝的创造,“进化论”与“神创论”给出了各自的答案。大学不是从天而降的祥瑞,“任何类型的大学都是遗传与环境的产物”①。作为一种“后天的存在”,大学诞生于中世纪欧洲,是人类社会“第二个千年”中意义最为重大的创造,是当时社会“最美丽的花朵”,它与大教堂、议会一起被视为“中世纪最有价值的遗产”,“人类的智慧至今尚未设计出任何可与大学相比的机构”②。大学诞生以来,历经近千年历史的洗礼和社会变迁的冲击,在保持自己最基本的组织架构、职能和特性的同时,结构日益优化、功能愈加强大、生命力更加强劲。作为一种社会机构,“大学的存在时间超过了任何形式的政府,任何传统、法律的变革和科学思想,因为它们满足了人们的永恒需要,在人类的种种创造中,没有任何东西比大学更经受得住漫长的吞没一切的时间历程的考验”③。由是观之,大学绝对是人类社会的一个伟大传奇。
大学作为一种别样的有机体,有着特殊的生命过程和生命周期。就像那些历史悠久而卓越的大学,并没有因年高而枯竭,反而历久而弥新,甚至是老当益壮。作为一种遗传与环境的产物,大学是随时间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这种“变化”整体上表征为一种螺旋式向前演进、一种环境适应能力逐步提升的进化。历经岁月的磨砺,大学已由“教师行会”或“学生行会”进化为人类知识的集散地,学者拓展和创新知识的家园,社会发展繁荣的动力站,人类文明进步的拱顶石,“知识工厂和现代社会的思想库”④。“大学从没像今天这样变得如此重要,大学教育的价值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之高。大学提供了教育的机会,创造了知识。大学所提供的服务是当今社会取得领先优势的关键,它们包括个人生活的富足与安乐、经济的竞争、国家的安全、环境保护和文化繁荣⑤”。“每一个规模较大的现代社会,无论它的政治、经济或宗教制度是什么类型的,都需要建立一个机构来传递深奥的知识,分析、批判现存的知识,并探索新的学问领域。换言之,凡是需要人们进行理性分析、鉴别、阐述或关注的地方,那里就会有大学⑥”。大学为全人类的利益和真理服务,“没有什么机构能担当起大学的职能,没有什么机构能够占据这个大学已长久地注入了如此多的才智和道德影响的位置”⑦。即便如此,大学也经常遭受诟病,“世人时而批评大学超然冷漠,时而批评它一味追求职业教育,时而批评它过于安乐,时而批评它过于严肃”⑧。对大学而言,这种诟病既是一种压力,同时也是不断进步发展的动力。
社会在进步,大学在发展。当今世界各国之大学,不再是“教会的侍女”,也不再游离于“社会的边缘”。纵然如此,大学仍在勤耕不辍,置身于改革发展的大潮中。回眸历史,大学一直在变,其结构日益复杂,功能日益拓展,形式日趋多样,属性逐步释放;大学也一直在求变,这不是因为大学总是处在麻烦中,也不是因为大学总在遭遇危机和不幸,而是大学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使然。这是大学的一种精神,也是大学的一种境界。未来不是静止的,大学的发展永远不会停驻于某一点上,它还会以其“不死鸟”的精神和傲立群雄的气魄,继续打破传统、追求卓越,不断谱写自己的新篇章、续写人类社会的新传奇。
二、大学传奇是大学组织的“世家”
时之恒是为传,物之少则为奇,此之谓“传奇”。通俗地说,传奇就是“超越寻常的故事”⑨,即传奇是故事,但不是平淡无奇的故事,而是非比寻常的故事。作为一种历史的存在,每一所大学都有故事、也无疑都是一个故事,但未必都有传奇、都是一个传奇。从世界范围看,那些卓越的大学往往既是一个故事也是一个传奇,既书写有故事,也谱写有传奇。作为大学超越寻常的故事,大学传奇犹如一个组织的“世家”,它“可以带来一种浪漫甚至神秘的感觉,这可以使一个冷冰冰的组织变成一个为人所爱的社会机构,它可以赢得其成员的忠诚,甚至可以界定其麾下各共同体的身份”⑩。
每一所大学的传奇,均具有自身独有的标志,具有不可复制性和无法替代性。刘长春、屈伯川、钱令希等是大连理工的传奇,萨本栋、王亚南、陈景润等是厦大的传奇,彼此无法对调,也不可相互置换。事实上,在同一所大学中,不同的传奇也是不可对调或置换的。妄想沿着别人走过的路,复制和重演一样的成功,书写相同的传奇,不会达到预期的目的,因为每一个大学传奇都有自身孕育的土壤,都是由特定的大学人在特定的时空背景下谱写而成的。每一个大学传奇都犹如一件艺术品,复制出来的一概是赝品。卓越的大学总是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亲自书写和续写属于每一个时代的传奇,而不是依赖于外力的推动或完全寄希望于外力的帮助。
作为大学超越寻常的故事,“位列第一”“史无前例”“无与伦比”“卓越非凡”是大学传奇的基本表征。譬如,密歇根大学是美国极富传奇的一所大学,它创建于1817年,晚生于哈佛大学181年,但它书写的传奇足可与哈佛大学相媲美。作为美国的一所州立大学,密歇根大学不是第一所,却被公认为美国的“州立大学之母”。这是一种名副其实的殊荣:密歇根大学是越南战争抗议示威活动的发源地,是第一个地球清洁日的诞生之所,是拥有上百年历史之《密歇根日报》的大本营,是美国最优秀的医学研究、教学和临床服务中心之一,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化学习中心,是一所宇宙性大学(阿波罗15号的全体人员都来自密歇根大学),是美国公立大学的旗舰,是美国第一所摆脱宗派控制的公立大学,是美国第一批允许女生入学的高校之一,是一个“与州政府平起平坐的机构”(即它是一所享有高度自治权的大学),拥有享誉世界的橄榄球队,建有全球最好的密歇根希尔音乐厅等。另外,密歇根大学还是美国高等教育领域中不少新学科专业的发源地,诸如最早开设动物学和植物学、现代语言、现代历史、美国文学、药学、牙科学、演讲与口才、新闻学、教师教育、林学、细菌学、造船学等的大学,建立了第一栋化学实验楼,开设了第一家由大学拥有的医院,创办了第一个航空工程专业、第一个核工程专业和计算机工程专业⑪。诚然,在世界范围内,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传奇是以历史为基础的存在,是用历史装饰起来的一种无法用金钱计量的“文化传统”。大学的每一个传奇都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记载着大学人的勤劳和汗水,彰显着大学人的勇敢和智慧,传承着大学的历史与文化。无论是作为一种历史存在,还是作为一种文化传统,大学传奇都极具吸引力和内聚力,它的魅力和影响力绝不逊色于那种具有非凡意义的“最古老”“最富有”和“最伟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那些历经岁月磨砺、独一无二的大学传奇,世人尤其是这所大学的“大学人”总是难以忘怀,因为它已经成为大学的一种永恒和象征。经验也告诉我们,一所大学的历史越悠久、越富有传奇,就越让人铭记于心。翻开那些卓越大学的校史,不难发现关于大学传奇的篇章,几乎都是浓墨重彩的,也是大学人不厌其烦叙说和传扬的。譬如,厦门大学校祖陈嘉庚先生的传奇故事,是每一位厦大人熟知的,厦大学子也把获得“嘉庚奖学金”视为“伟大的成就”和“无上的光荣”。
三、大学传奇是大学赋有符号意义的特殊资本
大学传奇是大学的一种特殊资本,是大学的一种个性化存在。如果一所大学没有任何令大学人骄傲的传奇,那它就像一座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庙宇却没有至圣那样。作为大学的一种个性化存在,大学传奇表征为大学的一种特有文化、一种特有精神和一种特有资本。对一所大学而言,它的传奇具有恒久的符号意义和象征意义,它孕生于过去,却深远地作用于当下,影响着未来。
大学是一种文化存在,它本身孕生于文化,同时又孕育着文化和大学自身。大学文化是大学人的精神家园,是滋养人才成长的肥沃土壤。可以说,“文化属性是大学永恒的特征不变量。离开文化,大学就不再有教育的发生;离开文化,大学就不再有学术的产生;于是,离开文化,大学就不再是具有庄重、尊严、神圣、自律并让人憧憬、崇敬、向往的大学⑫”。每一所大学都有自己的文化,尤其是“历史稍长一点的学校,都有属于自己‘永恒的风景’。构成这道‘风景’的,除了眼见为实、可以言之凿凿的校园建筑、图书设备、科研成果、名师高徒外,还有必须心领神会的历史传统与文化精神”(陈平原)。作为大学的特有文化,大学传奇孕育着一种独特的氛围,“这种氛围在投身其中的个人身上的发展,对个人变成了双重力量源泉:一方面,它给每个人的思想留下了独到的印记;另一方面,它在他及他人之间建立纽带……这才是真正的教育”⑬。
大学传奇构成大学文化的支柱,没有传奇式的校长、教师、学生和校友,没有传奇式的科技成果,没有传奇式的人文关怀,没有传奇的教风、学风和校风,一所大学就很难称得上有自己独具一格的文化。大学传奇是一所大学的特有文化,而一所大学的特有文化有时也是这所大学的传奇。亦即说,大学传奇与大学文化有时甚至是“同质同构”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譬如,“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文化传统,既是北大的特有文化,也是北大的不朽传奇。李大钊、刘师培、梁漱溟、黄侃、钱玄同等共事北大足可佐证海纳百川的北大文化,而自称“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的辜鸿铭先生能够拖着长辫、穿着长袍在北大讲坛讲授英国文学更是北大特有文化的一个缩影,自然还是北大传奇中的一个典型。“兼容并包”的办学理念与传统文化,虽历经百年风云而不变,在学术和思想上将北大塑造成了“中国的哈佛”。
大学传奇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存在。大学传奇所凝聚和负载的大学文化,有时难以察见,但它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时刻包围着大学人,支撑着大学人,它就像一个竣工的建筑物一样,“你看不到它的柱子、横梁和钢筋,但是少了它们,建筑物将会倒塌”⑭。作为一种文化象征或特殊符号,大学传奇树大学人以坚定的信念,予大学人以坚韧的生命之光,赋大学人以卓越的智慧,育大学人以高尚的人格。由此,传奇让大学赢得了认同,赢得了人气,赢得了信赖,赢得了尊重,赢得了声誉,赢得了忠诚。比如,清华大学从建校至今,给人最深的印象是“强者风范”或“大家风范”,清华园东门外的那座石碑上镌刻的“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是一代代清华人取之不竭的精神源泉,催生了清华无数的传奇,塑造了清华“育人为本、人文日新、行胜于言、海纳百川”的独特风骨,成就了清华“大师云集、人才辈出、学术灿烂”的美誉,汇聚了百年中国不绝如缕的人文源流,孕育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现代梦想。又如,哈佛大学坚持“与柏拉图为友,与亚里士多德为友,更要与真理为友”。几百年来,哈佛大学始终不遗余力地引导学生为真理而奋斗,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精英。迄今为止,被称作美国政府思想库的哈佛大学,已先后诞生了7位美国总统、40余位诺贝尔奖得主和30多位普利策奖获得者,他们的言行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美国的政治走向与经济命脉。经过历史的洗礼,哈佛依然能够长盛不衰,傲立群雄,其秘诀就在于追求真理,与真理为友的哈佛精神已经植入学校的骨髓与血液、心扉与灵魂,成为哈佛文化不可或缺的内核。哈佛大学第25任校长博克曾说:“不论我们认为人的历史是单调的还是狂骤的,有两件事物总是新鲜的,这就是青春和对真理的追求,这也正是一所大学所关心的。我们学校的年纪已经可以用世纪来计算,但只要它热切地追求这两件事,它就永远不会衰老。”⑮
大学传奇通常表征为大学的某些“第一”“典范”和“卓越”,彰显的是一种“敢为天下先”的创新精神、“独立自主”的批评精神和“甘坐冷板凳”的科学探究精神。譬如,作为中国第一所国立综合性大学、“五四”运动的发祥地、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中心、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最初阵地,北京大学被称为“中国人文地标”,它在百余年的发展历程中,从维新改革到辛亥革命,从五四运动到抗日战争,从建国图治到改革开放,谱写了无数荡气回肠的非凡故事,凝成了“爱国、进步、民主、科学、严谨、求实”的北大精神。这种精神浸透着北大人的骨髓和血液,鼓舞着北大人的勇气和斗志,鞭策着北大人的行为和步伐,熔铸着北大人的品质和性格,实现着北大人的梦想和追求,续写着北大的传奇和辉煌。又如,创建于1921年的厦门大学,有陈嘉庚先生的爱国精神,有罗扬才烈士的革命精神,有以萨本栋校长为代表的艰苦办学的自强精神,还有以王亚南校长和陈景润教授为代表的科学精神。其中,每一种精神的背后都有一个或几个传奇。厦大的“四种精神”日益融入厦大人的心扉和灵魂,鼓励和鞭策着每一位渴望谱写或续写传奇的厦大人。
大学传奇熔铸大学精神,大学精神形塑传奇大学,二者在超循环运转中依生、对生、共生和整生。大学精神是大学的灵魂,没有精神的大学,只是它的外表像大学,它犹如没有思想的人是灵肉分离的人,只是其外表像人而已。大学精神是大学的灵魂,“优良而健康的大学精神一经形成,便会在教育活动中起到激情励志、调整心态和规范行为的作用”⑯。大学传奇凝聚的大学精神,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它无处不在,它犹如常青藤爬在古老的大学建筑上,坐落在校园的雕像中,印刻在学校的各种匾牌上,珍藏在学校的档案馆、纪念馆和校史展览馆,烙印在一代又一代大学人的脑海里,流传在世人茶余饭后的故事中,嵌镶在文人雅士的传世之作里。弗吉尼亚大学是美国总统杰斐逊缔造的“世外桃源”,如今漫步在这个迷人的美丽校园,杰斐逊画像、杰斐逊名言、杰斐逊建筑,可谓是随处可见,但真正弥漫校园的还是传奇人物杰斐逊的精神和灵魂,尤其是杰斐逊对人类的终极关怀。
一所大学的传奇常常让拥有它的大学享受特权,这种特权在平台搭建、项目委托、课题立项、资源分配和经费资助等方面尤其明显。大学有了传奇,就有了与众不同的社会影响,就有了不可替代的资本,这种资本可以帮助学校在激烈的竞争中占得先机,继而获得更多的资源和财富。倘若大学只有故事而没有传奇,那么它是平淡的、平庸的甚或是可有可无的。这种大学通常会因缺少特殊资本,有可能或容易被“动大手术”,诸如被取代,或被关闭,或被停办,或被合并,或被动转型,最终退出大学的历史舞台,淹没于人类社会的尘埃之中。
没有传奇的大学,是“香火不旺”或“香火不济”的大学,是鲜有人问津的大学。富有传奇的大学则与此相反。譬如,厦门大学九十余年的成就,是厦大人和社会各界用辛勤汗水浇灌孕育而成的果实。闻名世界的哈佛大学,人们除了谈论它的历史、财富以及它在美国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卓越地位和特殊贡献外,还经常像虔诚的香客上神殿朝圣一样去参观和拜访哈佛大学。总之,大学传奇是大学的特别财富:它是大学自信的基石,是大学人自强的动力,是大学校友自豪的资本,是大学声誉远播的媒介,是大学持续健康发展的不绝源泉。
作为一种特殊资本,大学传奇具有永恒和普世的价值,它属于过去、现代和未来,它属于一切人却不专属于任何个人。大学传奇犹如一部经典的好书,这部书需要大学人去打开,如若被搁置在一边,它只是像书而已,就不可能像一部真正的好书那样,给大学人或大学以慷慨的馈赠。大学传奇是大学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宝藏,只要善于挖掘和善加利用,它会让一所大学成为不一样的大学,成为世人向往的超越寻常的“真大学”,而非人人漠视的平淡无奇的“伪大学”。
传奇大学与大学传奇,均非无根之水、无本之木,二者互为因果、整生互塑。这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一是大学传奇孕生于大学人的积极作为,传奇大学则根基于大学传奇,同时又不断书写大学传奇。二是传奇大学既是大学传奇发展的前程与结果,又是大学传奇生长与发展的环境与条件。三是大学传奇既属于大学个体也属于大学整体,即一个个大学传奇的汇集共塑传奇的大学,一所所传奇大学的汇集共塑大学整体的传奇,而大学整体的传奇又不断孕育新的大学传奇和传奇大学。一言以蔽之,传奇大学既是“以一生万”的,又是“以万生一”的,它与大学传奇在系统中生成,在系统中生存,又在系统中发展。
传奇大学不可能处处皆是传奇,但至少是在某些方面是无与伦比或非比寻常的,否则它就难称传奇大学。传奇大学不一定能入世界一流大学的行列,但大学的传奇则往往具有一流的特质和品性。世界一流大学各有千秋,通常在某些领域罕有可与比肩者。记得物理学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先生评世界七大名校时如是说:哈佛大学全面超优,几乎全部学科在世界前三;斯坦福大学比哈佛全,但文理商法医都稍逊哈佛;普林斯顿大学数理科学天下第一,世界第一科学圣地;加州伯克利大学理科比普大,文科赛哈佛,工科也不输麻省理工;麻省理工学院工科甲于天下,理科也世界前五;耶鲁大学文科世界第一,人文法学赛哈佛,数理化生亦世界前十;剑桥大学各科均逊于哈佛,但数理诸科列于世界前六。传奇大学未必像这七大名校,几乎在每个领域都问鼎天下,但它们特色鲜明个性十足的。比如,威斯康星大学可谓是美国的一所传奇大学,它的传奇主要不是来源于一流的学科、一流的师资、一流的学生、一流的科研以及普遍主义精神,而是根植于它享誉全球的全心全意的社会服务。哲学家罗素就曾对他在威斯康星大学遇到的俗务表示震惊:“任何一位农场主的萝卜出了问题,他们都会派一位教授去做科学调查。”这是威斯康星大学的一个小故事,但它折射的是威斯康星大学的传奇。
从世界范围看,传奇大学是闻名于世的大学,它们有着各具特色的传奇:要么有着激励人生的百年校训,像哈佛大学的“与柏拉图为友,与亚里士多德为友,更要与真理为友”,麻省理工学院的“既学会动脑,也学会动手”,清华大学的“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要么有着独领风骚的一代宗师,像北京大学的蔡元培校长,弗吉尼亚大学的筹划和创建者托马斯·杰斐逊,被誉为“加拿大哈佛”的麦吉尔大学的威廉·道森校长,用生命铸就和延续北大精神的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要么有着熠熠生辉的人文传统,像牛津大学是坚守独立自治传统的大学城,耶鲁大学是“书本之上”的人文科学殿堂,维也纳大学是名师严师滋养的常青树;要么有着独树一帜的办学理念,像普林斯顿大学的“求精不求大”,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精英教育”,东京大学的“以质取胜、以质取量”;要么是孕育精英的文化摇篮,像剑桥大学是畅饮下午茶的“诺贝尔工厂”,乔治敦大学是盛产政坛精英的“政客乐园”,京都大学是专心向学的“科学家摇篮”;要么是标新立异的学术圣地,像巴黎大学是教授治校的发源地,洪堡大学是现代大学之父的完美杰作,霍普金斯大学是美国研究型大学的开山鼻祖,哥伦比亚大学是美国通才教育的先驱,达特茅斯学院是普及计算机教育的策源地……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传奇大学根植于大学传奇,但大学传奇并非传奇大学的充要条件,即传奇大学绝非是大学传奇的简单叠加。亦即说,有传奇未必就是传奇大学,前者只是后者的一个重要方面,绝非后者的唯一方面,也不是后者的所有方面。传奇大学是综合性的,它富有传奇,但绝不是仅有传奇,传奇只是它的必要条件。为传奇而追求传奇是不可取的,大学的一切传奇只有服务人才培养,才能彰显和释放传奇的真正价值。大学的一切归根结底是为了人的发展,大学的传奇必须服务于“人的发展”,必须转化为“人的成长”的资源。这是大学传奇的根本性意义和价值所在。
大学传奇不是天生的,是由具体的大学人谱写的,而且有其独特的孕育土壤。大学传奇鲜见是个人的杰作,一般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众人拾柴的结果,其中既有教师的心血,也有学生的汗水,更有管理者的精力。不过,在每一个大学传奇谱写的过程中,不同的人发挥的作用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可能起到了主体与关键作用,有的人可能只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还有的人可能没有直接参与,但做了很多不可或缺的辅助性或铺垫性工作。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在赋予大学传奇和谱写大学传奇的历程中,作为“一个敢做敢为的先驱”(弗莱克斯纳),作为“处在总过程中心位置的边际人物”(克拉克·克尔),作为“博学的首领”(索尔斯坦·凡勃伦)⑰,校长既是大学传奇谱写的亲力亲为的躬行者,更是大学传奇谱写的总设计师,其作用无与伦比,其价值难以估量。大学传奇的谱写是一种建设和创造,而不是一种坚守和维持。卓越的校长,深谙大学的来龙去脉,善于继承大学的传奇、捍卫大学的传奇、发扬大学的传奇和谱写大学的传奇。大学发展史证实:大学传奇与卓越校长休戚相关,它们之间存在依生、共生和整生关系。
作为大学的首席执行官,校长的职责和使命是“领导”,而不仅仅是“参与”。也就是说,对于大学校长而言,大学是要去领导的,而不是像普通群众那样去参与。因此,领导力是任何大学校长不可或缺的,而且这种领导力“极有技巧而且很微妙,有时更多的是建立在表面形式而不是实质内容的基础上,而且常常还更加倾向于凝聚共识而不是采取果断行动”⑱。校长的领导力是综合性的,包括行政领导力、学术领导力、政治领导力、道德领导力、战略领导力等,任何一种领导力的缺失或不济,都可能是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让大学陷入麻烦、不幸和危机之中。
大学犹如行驶在海上的巨轮,校长如同船长,巨轮若想安全到达目的地,不发生“泰坦尼克号式的惨剧”,船长必须恪尽职守,必须精通天文地理,必须熟悉航路、谙于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岛礁中航行,必须熟知气象变幻、应对狂风暴雨,必须掌握航船的机理、长于排除故障,必须胆大心细、处变不惊,带领航船乘风破浪、驶向心仪的彼岸。厦门大学九十余年的光辉历程,是一届接一届卓越校长领导的结果,他们引领厦大实现了一次又一次的跨越。譬如,林文庆校长将厦大建成一所富有中华民族特色的私立大学,萨本栋校长将厦大办成一所屹立东南敌后的大学,汪德耀校长在一片废墟上将厦大重建成一所学科完备的大学,王亚南校长在国内率先将厦大建成一所研究型的重点综合大学。
机遇往往是稍纵即逝的,一旦失去就永远失去,再难找回。作为大学的“掌门人”,校长要养成“边预备、边瞄准、边开火”的习惯,就如同飞碟运动员的射击,心中要有目标预想,身体要有瞄准行为,目标出现,适时开火,假如每次都要等到目标出现后再准备、再瞄准,才开火,那时的目标就可能消失了,因此也就丧失了击中目标的大好机会。但凡传奇都是“非比寻常”的,“位列第一”“史无前例”“无与伦比”“卓越非凡”是其基本表征。因此,大学校长必须“敢为天下先”,一旦锁定目标,就要捕捉机遇、抢占先机,绝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否则,赶超所要付出的代价是无法估算的,因为“输在起点而要赢在终点”极其不易。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世界瞬息万变,现状永远不是选项,已有或现存的范式可以借鉴,也可能还有效,但效果往往不佳。因此,身处变革的社会,无论什么大学都要保持自我、清醒和睿智,都要理性审视和深刻反思自己的来路与去路;无论什么大学都要有战略眼光,居安思危,时刻准备迎接一切不确定性因素带来的挑战。尤其是校长,更要未雨绸缪,既要有“先见”之明,也要有“后鉴”之智;既懂得“以变应变”,又深谙“以不变应万变”。“自古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校长不能只顾大学“眼前的繁荣”,而无视大学未来的危机;不能只看到大学局部的发展,而漠视大学整体的衰落。那些“挨到最后一刻”才想脱险之策的大学校长,早晚会将大学带入危险的境地,更不用说引领大学谱写传奇了。
记得一位大学校长曾经说过,教授可以关心“自己一个人”一年出多少成果,但作为校长,则要关心“整个学校”每年出多少成果。这句话,从根本上道出了大学校长的义务和责任,对那些从学者角色转变为校长角色的人来说,尤其如是。事实上,走上校长岗位后的学者,“了结学术情结”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在多数学者看来,步入行政如同“深陷沼泽”,而行政岗位或行政阶梯的变化,只不过是走出了一片沼泽而陷入了另一片沼泽而已。知识是分类的,学科也是分类的,学者通常是出身于某个或少数几个学科的。正是如此,学者首先是归属于某个或少数几个特定学科的,然后才归属于某所大学;作为一名学者,不管他在大学之间如何流动,都不会改变他对自己所属学科的归属感和家园感。因此,让一位校长,尤其是学者出身的校长,远离自己的学术家园,专注于行政事务,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行政是校长的职责和使命,牺牲个人学术而成就学校发展是校长的义务和责任。“以治校为志业”是卓越校长养成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还是学者型校长最难跨越的一步。
哈佛大学原校长科南特认为,“对于一名管理者来说,更多的是要担负责任;而不是用‘做点儿好事’来满足自己的良心。”科南特作为一名成就卓著的化学家,担任校长后“并不像其他由科学家转变而成的管理者那样,将自己非比寻常的能力和抱负首先投入到化学研究,然后是学校管理,最后才去关注国家和世界的事物”⑲。与此相比,不少大学校长试图学术和行政二者兼顾,这种动机和出发点是好的,但毕竟时间是一个常数、个人的精力也不是无限的,在有限的时间内,面对繁杂的学术和行政事务,实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因此,学者一旦走上校长岗位,就要甘于处理繁杂行政事务而无怨,就要甘于身处教师边缘而无悔,就要甘于放弃个人的学术来成就学校发展而自乐。这可算是对“校长职业化”的一种诉求,也是本人对“校长职业化”的一种理解。
注释:
巫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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